第(1/3)页 深夜里,宫巷中屋宇森森,竹柏倒影披拂,院里废园池沼不仅倒映月光,也倒映出一幅幅灯烛摇晃、树影攒动的景象。 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大宅,此夜似乎有无数的树怪木魅、翔集此处,纷纷栖息安卧着,想要渡过这片寂夜。 一座前明风格的古旧建筑里,矗立着一座同样古老的家庙,门楹处处可见剥落开裂,可整齐铺地的檐前石既宽且厚、不拼不裂,显然也曾是一座浮华豪奢的门第。 只是此时,已经如火炉中燃尽的松木,只剩勉强如昔的几分表相了。 空气中有诵经声缓缓传来。 屋里的浓烈熏香已经改为无味的古香,他们能勉强说服自己这是清净法相的义谛,诵经声迟疑而急促,他们也能勉强认为是虔诚守心致使。 可他们自始至终,都没办法忽略彼此眼中涌动的惊慌无助。 门外游荡的清兵已经发觉蛛丝马迹,只是在蜿蜒曲折的窄巷中迷途失道,此时正派出更多的人手进入巷中搜索,大有誓不罢休的意味。 几处望门大姓的遭遇历历在目,而红阳教中的主心骨却无法联系,彷徨的香众如坠迷雾,只能翘首以盼那微茫的信讯。 这些还不算什么。 曾经也有很多人想找到他们,最终还是迷失在了道路的枝桠里,可如今有更可怕的东西,正徘徊在古宅的桥廊屋牅之间,嗅探着他们的气味…… 一连串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,有节奏地敲动着屋门。香众从窗户往外看去,是一道瘦削颀长、逼近一丈的怪影。 怪影扛着直顶屋檐的哭丧棒,戴着顶高到离奇的尖帽,面部的位置伸动长舌,正在半空中滑腻扭曲地舞动着,缠绕成一道诡谲可怖的影子。 “它……又来了……” “第七次了……” 有人颤声说着,却被旁边的人直接打断。 窗户缝中,又悄无声息飘入一张色泽腥红的薄纸,无孔不入地随寒风落到了地上。 那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笔触画着个四肢分离、筋骨碎裂的小人,却顶着一张难以言喻的古怪笑脸。 “阴差勾摄,亡魂接引……快开门……” “你们做够了亏心事,该上路了……嘿嘿……” 两声长长咿呀怪笑之后,庵堂再也没人说话,低头凝望铺展开来的佛身古卷,等待着满天神佛的昭示和赐福。 所有人都面露绝望,就因为某些心照不宣的东西。 今夜门口的勾魂使者游荡了许久,他们每次壮着胆子开门,都只见到门外訇然无物、凄清一片,无形的恐惧感便骤然攥紧了他们的心脏。 于是他们从里面把大门重重紧锁,发誓绝不打开。。 自古勾魂阴差只在将死之人面前现身,避免枉死者因为栈恋人间、化为厉鬼——如今鬼神徘徊于庵堂之外,岂不是说今晚这庙里的人,都要死于非命? 他们都想到了。 死期已经临近,彼此之间似乎都能看见浓黑如墨的印堂,而门外阴差一定是慑于神佛塑像的先天清光,才迟迟不敢直接现身的! 外有清兵、内有鬼魅,他们只能等——等待曙天到来,等待妖邪退散,等待眼前的古佛听见闻他们的祈求,前来搭救这些朝不保夕的可怜人。 可就在这时候,神龛中那尊被重帷遮挡、冷落已久的泥塑,却忽然晃动震荡了起来。 泥塑就像活了过来,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东摇西晃着,不断磕碰在木制的神龛边缘,发出阵阵巨响。 庵堂中的人骚动了起来,此时已经不知道应该往什么地方躲藏。 即便隔着神龛帷幔,香众都清楚地听见了咔嚓一声脆响。 随着泥胎轰然炸裂,门外两道衣着漆黑、面色惨白的影子又悄然出现,以怪脸贴着窗棂。用凄凄惶惶的低哑嗓音,声音无孔不入地飘荡在狭小沉闷的庵堂之中。 “不用假虔诚,你们那心眼中想得是甚……” “何须空祷告,我等岂口头上能骗之人……” 就在一众人等惊骇欲绝的眼神里,在木制神龛中的泥塑轰然碎裂后,神龛里忽然腾起满屋的烟尘呛鼻熏眼,遮蔽了视线。 有人想要冲出庵堂,却被木门上的重锁阻挡,只能徒劳拍打着、哭喊着,也有人试图控制内心的恐惧而咽抑情绪,却只能化成一道道扭曲的面容。 烟雾弥漫中,一道带着戏谑的幽然声音凭空响起,震起满屋的尘土。 “既见本仙,为何不拜!” 声音回荡传响,簌簌尘土自屋梁晃下,似乎有一道影子凭空飞起,踢翻了香炉神案,扯碎帷幕珠翠,翻然坐上了昂然出群的高处,俯瞰满屋无头苍蝇般的香众,泠泠然如高天神尊。 堂下哗啦啦跪下了一大片,摩肩接踵紧挨在一起,哀求着高台上的存在不要发出声音。 民间传闻里的种种神谴天责,让他们不得不忧虑,如果得罪了某些小心眼的神仙,今后必将会遭遇种种不幸。 一定是近来只拜血佛,怠慢了庵堂的正神仙君,才会引来真身下届,召令鬼差要勾销他们性命的! “你们近来做过什么亏心事,还不速速说来!” 高台上的声音腔调古怪,再次响起,有人试图抬头觑看,面前的砖块却突然碎裂,仿佛被无形巨杵击碎,留下了一枚深刻的指印。 庵堂中的香民连连叩首,急忙解释道:“仙君明鉴,我等都是坊巷中的良善之辈,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啊!”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