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八章 重上君子堂-《诡秘武林:侠客挥犀录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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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青碧绘饰的的门屋间雨声潺潺,绿油兽面的锡环上也沾染着凉雾,萧瑟之意憬然赴目,也照见正对影壁的骆元通勃然大怒。

    江闻躲在高台附近,故能一清二楚地看见须发皆张的骆元通身上有骨动声响,举手沉重浑厚,犹如冰河开塞、涣然将释,似乎即将含怒动手。

    首当其冲的陈家洛似乎心绪不宁,并未作出反应,因此身侧一俗一道两人借步上前,将陈家洛挡在了身后。

    只见无尘道长双目微眯,呼吸间浑浑穆穆,仿佛早已物我皆忘、目无全牛,只任由无孔不入的剑意波浪般拟差起伏着。而赵半山的双手未动,如同恭对宾客一般微微前揖,俨然已经身心交融,形体敦厚得就象一根未经雕饰的木材,竟然捕捉不到流动的气机。

    两名高手不请自来,骆元通目中的神光却更盛,丝毫没有怯战之意。

    随着两人用上了大巧若拙的高明功夫,江闻觑得骆元通胸臆也一开一阖,数息之间形体内外汇成一气,自有一股浑厚的浊流周流不息,拢在袖中的双手隐约起伏。

    像这样的高手若真动起手来,骆府恐怕会有一场腥风血雨。但片刻之后,三人却突然都偃旗息鼓,仿佛刚才只是一场错觉。

    方才的变故瞬息消逝,以至于场上似乎没有几个人发现,因为骆元通刚才的问话太过迷惑,不仅让范兴汉一头雾水,也让举座江湖中人疑惑不解,只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范、文两人的身上。

    话说这红花会明明是来提亲的,骆元通怎么突兀地东拉西扯,还问起范文两人间的亲戚关系了?难不成……是怀疑这两人有所勾结?!

    这样的猜测不算离奇,真要怀疑内外勾结也说得过去。

    红花会此行能瞅准时机不请自来,肯定是少不了有人通风报信,只是这场金盆洗手大会本来就不曾隐瞒消息,稍微用点心思的人都有机会闻风而来,唯独红花会特别蹊跷,用意也特别扑朔迷离。

    此时一身白袍的陈家洛目光炯然地屹立不动,被多方猜测的文泰来身材魁梧、举止豪迈,也对全场的视线浑然无睹。随着众人的视线链接到范、文两人,场中倒吸冷气的声音逐渐此起彼伏,尤为失态的更是惊呼出声。

    众人纷纷在心中感叹,世上居然能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!

    只见分隔在品字形座位两头的范兴汉与文泰来,两人虽然年岁殊异,服饰装扮也不同,偏偏面方口阔的模样多有相似之处,浑身豪莽之气更是如出一辙,此时一人皱眉一人瞪眼,远远瞧着竟像一对兄弟一般。

    范兴汉被众人提醒着登台远望,也不禁紧皱眉头啧啧称奇,老老实实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我家中人丁本就不旺,父母更在我五六岁就亡故了,如何会有这么年轻的兄弟?”

    江闻方才忍不住暗算了陈家洛一手后,就发现陈家洛似乎在寻找自己的踪迹,连忙改换位置躲在台下另一侧屏息以待——

    事先声明这绝不是他小心眼地妒忌红花会抢了自己风头,绝对是对方不自量力地找事导致的,身为江湖脊梁人人应该出手相助。

    但就在此时,他却发现周隆不知何时也跑到了自己的身边,正幸灾乐祸凑上来说道:“红花会真的是目中无人,居然敢惹到骆家头上来。这些年在岭南一地,就连尚家都要尊重骆老英雄三分,他们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……”

    “咦,周掌门,你怎么会放着大好位子不坐跑来这边闲逛?”

    江闻出声询问,周隆却理所当然地拍着胸脯,“江掌门你这是什么话?俺瞧见你挪形往里走,猜想你必然是要做大事,特地赶来助拳的呀!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谢谢你啊。”

    江闻瞪大了眼看着,没想到这家伙注意力还挺敏锐,“对了,你刚才说连尚家都让着骆老英雄?”

    “这事做不得假。江湖传言每逢朔望,尚可喜都会派人到骆家馈礼,年关大节更是亲自邀请,从不错缺的。”

    见江闻将信将疑,周隆团团圆脸上满是笃定。“我这些天凭着功劳借住在府上,也是实实在在看到平南王府打扮的人带着礼物上门的,就和传闻一模一样!”

    这件事倒是十分稀奇。

    骆元通再怎么德高望重,毕竟也只算得天南一地的绿林耆老、武坛魁首,但放在坐拥万骑兵、杀人如麻的尚可喜面前,顶天也就是个高等王府供奉,譬如现在的林震南就是个例子,如何也不该有这样的礼遇才是。

    “周掌门,这件事可有什么说法?”在八卦面前,江闻向来是谦虚好学、不耻下问的。

    周隆似乎惊讶于江闻竟然不清楚这件事,但先前立下的交情和威望让他很是配合,片刻之后就说出了几个很微妙的字眼。

    “江掌门,你可知道‘杀人十八铺,填尸六脉渠’的故闻?”

    江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,随后轻微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周隆这才松了一口气,接着低声说道:“江湖曾经有传闻,当初平南亲王下令杀人十八铺而封刀并非大发慈悲。他真正要封的,就是骆家这把金刀……”

    人在屋檐下,话不可说多,周隆此时已然闭口不言,江闻却从短短几句话中听闻出来城破之日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,仿佛那日铁骑万众鼓噪、清军挥刀入城的场面再次浮现眼前。

    听完范兴汉的解释,骆元通从愕然当中缓过神来,随即料想这或许只是大千世界一处巧合,便不再言语,但今日红花会如此恶意搅扰,实在是让他愤悒难平。

    只见须发皆白的魁梧老人缓缓上前,高高扬起了双手。

    江闻终于见到曾经握刀杀出前程的双手,如今淡然藏入了织锦手套中,仿佛隐灭了胸中的火气,此时的他在劳碌半生后,只想当一个富家翁。

    骆元通当着众人的面脱下了一只织锦手套,独将右手浸入了冰凉的清水当中,左手却紧紧收在背后。可能因为手掌太过宽大,洗濯的力度也稍稍显大,盆中清水溅湿了高台附近。

    骆元通的视线凛凛犹电紧盯着台下的陈家洛,这位总舵主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。

    “红花会此行一派无稽之谈。老夫今日金盆洗手之意已决,谁来劝说都没有用。”

    骆元通只当陈家洛今天一番出格言行是为了激他上当,破了金盆洗手不再动武的规矩,因而此时再也不顾对方的阻挠,执意把流程进行了下去。

    随着他缄口不言的动作,场面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,金盆洗手哗哗的水声就如同场面上的氛围一般,使人心底里略微发慌。

    无尘道长与赵半山对视一眼,又回退两步,把位列第三的文泰来故意让了出来。而就趁此时机,被推到人前的文泰来竟然也沉声说道。

    “骆前辈莫怪,文某乃是此番诚心而来,还望前辈答复!”

    骆元通手一抖,竟然把金盆都打翻了。

    此刻一石激起千层浪,但和刚才徐天宏出场不同,武林群雄此时面对着面容刚毅的文泰来,却是丝毫笑意都不敢流露出来,反而是脸上的震惊抑制不住,就像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了。

    陈家洛此行,居然真是为文泰来求亲的,世上还有这么离谱的事?

    这样的提亲胜似翻脸,也不知道陈家洛在想什么?!

    偏偏在此时此刻,满场观众无一人敢调笑戏谑。

    这江湖上人人都知道,金刀骆元通身为绿林魁首却最宠这个女儿,万贯的家财、泼天的富贵都一门心思用在她头上,如何能忍的了女儿嫁给一个形貌神似乞丐头子、年纪大了快要两轮的汉子呢?

    可这江湖上更是人人都知晓,绰号“奔雷手”的文泰来武功极为高强,擅使刚猛无俦的拳法,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条好汉。而作为一流好手,在场许多人都见识过他的功夫,也都对他那势若奔雷、迅若闪电,每出拳掌随之猛喝的模样记忆犹新。

    更难更可贵的是,他文泰来在红花会中许久,在五湖四海交游甚广,受过他恩惠的更是如过江之鲫,德行声望都仅次于先前的红花会总舵主于万亭,此人一言既出多少好汉都会卖他面子,得罪了他更不知会被多少人出手教训。

    如果说骆元通是绿林一座越不过的高山,那么文泰来就是绿林中不见底的大湖,谁也不知沧海桑田之后,会是谁领风骚。

    可以这么说,如果今天文泰来是出面争夺某个帮派的头目,那么在场有九成的帮主都会面临被取而代之的风险,就连带领授艺徒弟前来的二流门派,也该担心自己的爱徒被刮走几成,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。

    可问题是,今天他文泰来文四当家若是打算向骆元通提亲,那么先前所说的这些优点基本都可以作废不算。

    论到此时真正需要考教的才貌两项,他估计就不占什么优势了——光看骆元通现在吃了苍蝇般的表情,就知道他并不怎么愿意当文泰来的老泰山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!”

    骆元通面色凝重,紧盯着奔雷手文泰来,而文泰来恭恭敬敬地插手而立,既不言语也一步都没有后退。

    “骆老哥,你手也洗了,话也说了,可别充耳不闻呀。我们文四当家可是当世有数的好汉,他一等一的人品武功,你在江湖上消息总该知道的,怎么也不算埋没了骆家。”

    千手如来赵半山笑眯眯地说着,主动接棒当起了这个月老。

    他说的确实也是实话,像文泰来这样的后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,如果加入了骆家,未必不能保得今后几十年的名声地位,这也是红花会大张旗鼓前来求亲的底气。

    “你何不问问闺女的意思。我们江湖中人讲究一言相交倾盖如故,骆老哥你该不会也当起了假道学,折腾什么三书六礼、三媒六聘吧?”

    江闻躲在一旁看起了热闹。

    如今骆元通手也洗了、人也来了,他此时可是棘手得很,总不能出尔反尔再动手一回吧?

    最让江闻看不懂的地方在于,今天红花会群雄的态度怎么如此反复奇怪,先前是一副不让金盆洗手的态度,现在居然又变成了骆霜儿非嫁不可的气势。

    不过既然作为能让尚可喜敬服三分的人物,江闻很是期待骆元通会怎么应付这个场面,骆家又会展露出怎样的底蕴?

    袁紫衣悄悄凑到江闻身边,咬牙切齿地说道:“这个红花会也欺人太甚了……”

    只见她一副看热闹看得热血上头的样子,显然是联想到了严咏春当年被逼婚离乡的事情,结合自家娘亲的不幸经历,瞬间把文泰来和地痞恶霸等同了起来。

    想来如果对面不是她师父的朋友,如今袁紫衣应该都奋袖出臂打抱不平了?

    江闻仍旧担心引火烧身,连忙劝道:“先别急,我看对方的意思有点暧昧,万一是咱们的理会有误呢?”

    袁紫衣怒目而视,显然是把江闻一道儿记恨上了。

    “什么误会?霜儿妹妹还能看上这鲁汉不成?你们这些臭男人,是不是都羡慕着老牛吃嫩草的美事?”

    江闻连忙撇清关系:“袁姑娘你说的什么话,江某乃是出家修行之人,怎么会有如此粗鄙的念头?”

    见袁紫衣还在狐疑,江闻才压低声音说道,“你有没有想过天下女子千千万,红花会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,不偏不倚地盯上了骆家?”

    是啊,为什么盯上骆家?

    袁紫衣刚才确实想过这个问题,她脑海里连篇浮现的都是骆家独木难支、家道中落,被这群仗势欺人的豪雄所觊觎,可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?

    对面的是红花会,对面更是陈家洛,这两者一旦结合起来,产生何等愚蠢的化学反应都不奇怪。如果说陈近南是扑街总舵主,那么陈家洛更应该称之为沙雕总舵主。

    如今恐怕也只有江闻知道红花会跟骆家两世不解的缘分,凭借权谋大戏的思路,他有了一些更加大胆的猜测——红花会此行必须与骆家联姻。

    这问题的关键,就出在陈家洛这个新任总舵主的身份上。

    陈家洛的总舵主之位来自于前任总舵主于万亭的钦定,但红花会毕竟只是黑社会,不是什么君权神授的组织,此时于外于内,陈家洛的位置都还有着许多的隐患。

    外部的质疑之声屡屡不绝,虽然烦人也还只算癣疥之疾,但坚固的堡垒往往是内部最为脆弱,如果陈家洛没办法降服帮中的兄弟,这才是最大的危机。

    君不见以乔峰的英明神武,想担任丐帮帮主都要经过严格考验,他不光有着弟子间极高的威望,而且通过了汪剑通出的“三大难题”。

    “三大难题”被解决了,汪剑通其实依旧不愿意让他继任,毕竟乔峰契丹人的身份他老人家心知肚明,可此时乔峰的实力已经到达了顶峰,事已至此不得不为,就连他这个帮主都无法左右人心,也只能咬牙忍了。

    由此来看,内在实力才是根本。

    而对于黑社会来说更是如此,如今话事人的陈家洛显然需要更多实力来稳固自己——这从他在湖北继任之后马不停蹄地扩张当家阵容,接连把常氏兄弟、徐天宏等人引入其中就能窥见一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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